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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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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蒙恬聲音緩緩, “只是他與你一樣,是看著公主長大的人,對公主如視珍寶, 恨不得把心捧給公主——”

“大兄, 我知道。”

蒙毅擡手掐了下眉心,打斷蒙恬的話, “江山社稷重於泰山, 這些我都知道。”

“你知道便好。”

蒙恬頓了頓, “既然知道, 便去求見公主吧。”

“另外一個蒙毅江山為重,放棄了自己與公主,公主恨他怨他乃人之常情。”

“你不必奢求公主的原諒, 更不要因公主的態度而心生退意,不敢去面對那位公主。”

“你一定要說那些話。”

“因為你不說, 便無人能替他說。”

“另一位蒙毅在瀕死之際除卻掛念大秦之外, 最掛念的便是公主。”

蒙恬一聲長嘆, “盡管他知道,無人庇佑的公主不會落得好下場。”

蒙毅閉了閉眼。

怎麽可能落得好下場?

在她聽到陛下遺詔的那一刻,她的命運便已經被寫好,註定要被新帝以雷霆手段處理掉。

而她身為公主的驕傲也不允許她茍且偷生, 為了活命卑躬屈膝,去當一個什麽都不曾聽到什麽都不曾看到的啞巴,性格決定命運, 在大廈將傾一團黑暗的泥汙之中, 她寧折不彎的性子註定會拖著她墜入無邊地獄。

“大兄, 我不曾奢求,那位公主會原諒他。”

靜了片刻, 蒙毅徐徐出聲,“我之所以遲遲不去求見公主,是害怕我的出現讓公主再度回想起自己不願面對的一切。”

蒙恬搖頭,“毅兒,你這是當局者迷。”

“無論是如今的皇太女,還是那一位公主,她們都比你想象中的更加堅強。”

“能孤獨走過兩千多年歲月的靈魂,不會不堪一擊,更不會逃避問題,她的內心,遠比你我更強大。”

蒙毅緩緩睜開眼。

入目的是金烏西墜,霞光滿天。

日落是近黃昏的傷情淒涼,可盡管如此,那酡紅色的晚霞依舊能將整個世界鍍上一層清淺朦朧的紅,仿佛不是戀戀不舍的消逝,而是盛裝打扮去奔赴下一場的盛宴。

如此艷麗,如此迷人,全然不是世人眼裏日薄西山的頹然。

——一如那位公主。

她看上去年齡很小,個子雖高,但卻很瘦,大概長時間不在陽光下行走,她的臉色是不健康的白,透著幾分病態,而那雙與陛下與皇太女極為相似的眼,也是極為空靈甚至偶爾會帶著幾分空洞的,毫無疑問,這個極其羸弱的嬌公主,手無縛雞之力,像是嬌養在溫室裏的花兒,經不得風吹與雨大,只有在養護人的精心呵護照料下,才能開出漂亮的顏色來。

依靠阿父而活的菟絲花兒,裝點的大秦最耀眼的明珠。

一旦離了阿父與大秦,顫巍巍怒放的花兒頃刻間便會斬落成泥,成為別人肆意踐踏的存在。

可誰也不曾想到,就是這麽一朵兒極其嬌弱的花兒,卻在屍山血海的泥濘深淵裏紮下了根,兩千年的歲月是折磨但也是養分,讓她血骨生花,逆天改命。

她不再是需要別人來拯救的嬌氣小公主,她是她自己的神祇,她有足夠的能力庇佑自己,還有足夠的能力改變她阿父與大秦的命運。

“我是自己的神祇?”

秦鶴華喃喃出聲,重覆著鶴華方才說過的話。

“對,你是自己的神祇。”

鶴華攏著她的發,聲音溫柔而篤定,“你做到了那麽多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讓這裏因你而改變,不是神祇是什麽?”

“你看。”

鶴華指著殿內的一切,“這裏有玻璃,有水晶制品,還有逐步完善的工業鏈。”

秦鶴華擡頭看周圍。

雖現在有了人的身體,但久不當人,視覺尚未完全恢覆,對周圍的景象的景象並不敏感,被鶴華這麽一提醒,她才註意到殿裏的窗柩處鑲嵌的是玻璃,純凈度完全不亞於後世的玻璃,映著西墜的霞光,將整個偏殿折射出一種琉璃般的淺紅。

而精致的水晶制品,則與漆器瓷器錯落有致擺放在雕刻著祥雲紋的金絲楠木的博物架上,琉璃的光澤染在它們身上,像是給器物們鍍上一層流光溢彩的剔透光澤,將巍峨威嚴的章臺偏殿襯出幾分嬌俏的精致感,讓人一看便知這是一位寵冠諸公子公主的皇太女的住所。

鶴華起身,隨手拿起一只琉璃盞,往琉璃盞裏斟了茶,擡手遞給打量著偏殿的秦鶴華,“很漂亮吧?”

“這些東西都是你的功勞,如果沒有你,我不可能弄得到它們的制作工藝,更不可能把它們大肆推廣,一度成為大秦的經濟支柱。”

“你不必把功勞推給我,我只是一個媒介。”

秦鶴華接下茶盞,“你看得到它們的價值,是因為你的眼界與政治敏感度,這些不是我帶給你的。”

“咱們兩個還分什麽你我?”

鶴華莞爾一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咱們兩個本就是一個人。”

秦鶴華慢慢搖頭,“不是的。”

“我是我,你是你,你我是完全不同的人。”

“你還是這麽生分。”

在這種事情上,鶴華從不與她爭辯,“好吧,你說不是就不是。”

“可盡管如此,我還是想告訴你,我真的很感激你。”

鶴華坐直身體,微微正色,“如果不是你,我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去接觸外面的世界,更不可能將這些東西帶給大秦,只會與曾經的你一樣,在歷史的車輪碾過時粉身碎骨,成為無數個死不瞑目的人的其中之一。”

“可因為有了你,這裏的一切便不同了,阿父沒有暴斃,大秦欣欣向榮,歷史上崩逝於巡游路上的君王會長命百歲,而二世而亡的大秦也會長治久安,昌明太平。”

“你知道嗎?這裏最難得可貴的,是的盛世太平不是小農經濟的勉強糊口便能說是太平的太平,而是逐漸從農業轉變成工業的經濟與科技的騰飛。”

說到這,鶴華臉上滿滿是欣慰與自豪,她太想讓另一個自己知道,如今的大秦在阿父的治理下究竟有多好,也更想讓她知道,她對如今的大秦有多麽重要,因為沒有她,便沒有如今盛世太平的嬴秦。

“在這個兩千多年前的封建社會,這裏的人已經開始摸索工業。”

鶴華道,“一座座工廠拔地而起,一座座高校應運而生,男尊女卑的思想在慢慢瓦解,女人也有接受教育與參加工作的資格,或許在不久的未來,這裏便會像後世的二十一世紀一樣——不,不一樣。”

鶴華彎眼一笑,“這裏不需要學英語,只需要學大秦的字便好了。”

“世界大同,全世界都在說我們的話,學習我們的字和風俗習慣。”

“大秦的領土已經擴展到你想象不到的程度,是真正的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為秦土。”

“只是現在受困於交通與運輸,掌控力沒有那麽強,但蒸汽火車已經開始建設了,一旦蒸汽火車正式運行,那些交通問題便能解決一大半,之後再等輪船下餃子,等火車提速,等日新月異的技術改變如今的大秦,讓大秦在科技上與未來接軌,讓軍事強國成為科技強國。”

想起如今阿父在推進的事情,鶴華對未來充滿期待,“這些事情都會實現,就在不久的將來。”

秦鶴華空靈眼底泛起情緒。

——這裏的大秦比她想象中更好。

真好啊。

沒有喪父,更沒有亡國,而是生活在一個蒸蒸日上的大秦,作為未來的掌權人鼎立於天地之間。

秦鶴華淡漠臉上浮現一抹清淺笑意。

鶴華眼底笑意更深,“你想在大秦四處轉轉嗎?”

“看一眼完全不一樣的秦?一個繁榮昌盛的秦?”

“想。”

秦鶴華輕輕點頭,但片刻後,她又搖了搖頭,“我的身體尚未完全恢覆,不能走遠,要時不時去宗廟享受香火才能保持現在的形態。”

“我知道。”

鶴華道,“不用走太遠,以小見大,在鹹陽便能看到大秦的發展變化。”

“你想讓誰陪你四處轉轉?”

鶴華問道。

秦鶴華微微一怔,被問到了。

雖名字一樣,模樣性情也一樣,但這裏的人終究不是原來的人,每一個都不屬於她,無論讓誰陪著她兜兜轉轉,其意義都是一樣的。

“誰都好。”

想了一會兒,秦鶴華道,“誰有時間,便讓誰來陪吧。”

鶴華笑了起來,“既然這樣,那讓王離陪你,可好?”

倒不是給王離創造讓王離補救的機會,而她真的覺得,王離與蒙毅欠另外一個自己一個道歉。

另一個自己原不原諒先不論,但這個道歉,他一定要說。

“王離?”

秦鶴華看了眼鶴華。

“對,王離。”

鶴華點頭,擡手指了下在窗外廊下來回徘徊的王離,“他來很久了,一直不敢進來,應該是有話要跟你說,但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秦鶴華往王離的方向看了一眼,一向意氣風發的男人此時局促得很,迎風立在廊下,時不時向殿裏張望著,看到她的目光看過來,男人觸電似的收回視線,不敢與她對視,更不敢看她的臉,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只有一截抹額露出來,抹額上的繡金線張揚跋扈,連上面的饕鬄紋都透著一股兒的囂張味兒,但抹額下的男人卻緊張得很,站立不安,度日如年。

秦鶴華的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有些話,他沒必要與我說。”

——她從未將此時的王離與她世界的王離聯系到一起,那個王離做下的事情,與這個王離無關。

“但是他不說,又能誰來說?”

鶴華道,“不止他,還有蒙毅。”

“過不了多久,蒙毅也會過來,與王離說一樣的話。”

“這些話你願意聽便聽,不願意聽便不聽,不必放在心上。”

“他們不會奢求你的原諒,只是想代替另一個向你表達歉疚。”

鶴華輕輕道,“因為他們不開口,便永遠沒有人再開口。”

“他們欠你一個道歉。”

鶴華看向另一個自己。

少女神色淡淡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這裏的王離也好,蒙毅也罷,都不會牽動她的情緒,她無比清醒知道這兩人與她無關,就像這裏的帝王再怎樣與她的阿父想象,但也不是她的阿父一樣。

——與她阿父如出一轍的清醒理智。

秦鶴華道,“既如此,我便去聽一聽他們的話。”

少女斂袖起身,向窗外走去。

“王離。”

秦鶴華各種窗戶喚王離。

王離肩膀微微一抖,瞬間站直了身體,“公主?”

“你有話與我說?”

隔著十字海棠式的窗柩,秦鶴華開門見山。

王離面色微尬。

他沒有想到這位公主願意理他。

在宗廟的時候,這位公主一句話都沒有與他說,他還以為她恨極了他,所以連一個字都不願意給他。

但現在,這位公主神色如常與他說話,仿佛心中沒有半點恨意。

不,不是仿佛,而是真真切切,她從不曾恨過他,也不曾怨過他,他對她而言,不過是與她故人有幾分相似的陌生人罷了。

是的,陌生人。

他們是兩個世界兩個時空的人,哪怕彼此與同個時空下的自己極為熟稔,但對於另一個時空的他們來講,他們就是陌生人,僅此而已。

所以她會直白問他,是不是有話與她說,她並不在意他話裏的內容,只因他有話要與她說,所以她過來了,聽一聽他說的話,然後點點頭,神色淡淡說一聲自己知道了。

——真正的你我之間毫無關系。

王離有些喘不過氣。

秦鶴華蹙了下眉。

“對,我……有話與你說。”

覺察到少女細微的表情變化,王離深吸一口氣,連忙繼續往下說,“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秦鶴華環視周圍,“去哪?”

“去秋千架。”

王離立刻道,“你最喜歡的秋千架。”

秦鶴華看了眼王離。

這個世界的章邯與她形同陌路,蒙毅對她時時留意但也刻刻躲避,只有王離還與之前一樣,永遠是熱烈且張揚的,哪怕此時被內疚的情緒所籠罩,但骨子裏還是那個躍躍欲試且試天下的少年郎,連約她去的地方都不是什麽正經地方,而是她兒時的一個玩樂場所。

“可以。”

秦鶴華點頭,從偏殿走出來。

秋千架是早年蒙毅給她紮的,她喜歡那種幾乎能飛起來的感覺,有事沒事總愛去蕩秋千,那時的王離也養在宮中,平日裏最喜歡的事情便是與她玩鬧,兩人擠在秋千架上,笑得見牙不見眼。

畢竟是世代為將的將門出來的小將軍,哪怕年齡小,骨子裏依舊是喜歡冒險喜歡刺激,他總是把秋千蕩得高高的,幾乎能把他們兩個甩出的高,周圍女官寺人在尖叫,他們兩個卻在笑。

偶爾王離也會失手,兩只糯米團子便從秋千架上摔了下來,但王離的反應總是很快,每次摔下來,總是他在下面接著她,她坐在他身上,不曾受一點傷,而底下的王離,卻是鼻青臉腫,連手背都擦破了皮。

“十一,又一次哦,我又一次救了你哦。”

身上帶著傷,他卻不甚在意,趴在地上得意洋洋與她說著話,“我救你這麽多次,你拿什麽謝我?”

“才不是你救了我,明明是你害我摔到了。”

小小的從他身上爬起來,對著地上的他伸出手,“要是讓蒙毅看到了,你肯定又要挨揍。”

“哼,他敢。”

小王離拍了拍身上的土,“我祖父阿父快要回來了,他才不敢揍我。”

但下一個瞬間,是守在宮門處的衛士們的聲音——

“蒙上卿到。”

小王離身體劇烈一抖,撒丫子便往相反的方向跑,一邊跑,還一邊放狠話,“蒙毅,我警告你,我祖父阿父要回來了,你敢動我一根手指試試,我讓祖父打斷你的腿!”

但這樣放狠話的結果往往以小王離被揍得鬼哭狼嚎結束。

挨完打,還會被蒙毅帶到她面前,原本好看的小圓臉此時半腫著,眼睛上一團烏青,眼皮有些睜不開,看上去滑稽極了。

“公主,對不起。”

臉上腫得厲害,小王離說話聲音都不太對,像是嘴裏塞了一團東西,說話含含糊糊讓人聽不清,但迫於蒙毅立在他身後,方才提著他衣領將他拎過來,哪怕聲音含糊得很,自己也滑稽得很,他還是憋憋屈屈開了口,“我以後不會這樣了,再也不會把從秋千上摔下來了。”

“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我一般見識。”

蒙毅在身後,小王離甚至還用上了敬語。

她便笑得前俯後仰。

小王離氣鼓鼓地看著她的小,原本的大眼睛此時眼皮睜不開,只剩一條縫,小眼聚光在他身上顯然不適用,小眼睛的他只有憋屈,眸光都晃得厲害。

她便有些笑不出來,拿了帕子去擦他的臉,“呼呼就不疼了,痛痛飛了走了。”

她吹著他的眼睛,忍不住埋怨蒙毅,“你幹嘛打他?如果不是他護著我,我就真的摔到了 ”

“但公主的跌倒是因為他。”

蒙毅看著她給王離擦臉,對王離極其嚴苛,對她卻極為溫和,“如果不是因為他,公主不會跌倒。”

那時的她天真地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繼續下去,她與王離在玩鬧,蒙毅在後面給他們收拾爛攤子,他們會一直一直如此。

可阿父驟然崩逝,大秦塌了天,他們的人生也徹底被改變。

胡亥駕馭不了蒙毅,所以蒙毅必死無疑。

王離是讓人一眼能看到底的直性子,且對大秦忠心耿耿絕不會叛,哪怕胡亥殺了她,他也敢心無芥蒂讓王離掌邊軍,一是因為忠臣良將被胡亥殺得所剩無幾,他若再殺王離,武將便徹底沒了人,二是因為胡亥知道只有戰死的王家將軍,沒有反叛的將軍,至於三,是因為那時的王離頗為年輕,是躺在父輩戰功下封官拜爵的將軍,自己的戰功卻是寥寥的,留著他,遠比留著蒙恬蒙毅的威脅小。

王離就這樣活了下來,在天下大亂戰火紛飛的情況下,領著邊軍南征北戰,試圖把已經滑落深淵的大秦拉回來。

可天亡大秦,他遇到的是巔峰之際的項羽,他的存在只為襯托那位楚霸王的所向披靡,在斷水斷糧無援軍的情況下戰死殉國。

世代為將的王家養出來的少將軍,至死不曾負國。

秦鶴華閉了閉眼。

“我還記得,你最喜歡這個秋千架。”

王離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大概是提起年少時光的緣故,這位將軍的聲音終於不再像剛才那般局促不自然,“以前年齡小,我們兩個一起坐著綽綽有餘,如今長大了,一起坐便有些擠。”

王離笑了一下,“你坐著,我推你蕩秋千。”

秦鶴華慢慢坐了上去。

王離輕輕一推,夜風蕩起秦鶴華的裙角與衣袖。

這顯然不是一個好的游玩時節與時間,而這位情商感人的也將軍對浪漫過敏,隆冬季節,周圍積雪尚未化,風裏帶著幾分寒,換成其他人,早就甩臉色罵他不知所謂,但秦鶴華太久不做人,這種涼涼的夜風讓她有一種久違的新鮮感,她坐在秋千上,瞇眼迎著風,恍惚間,像是回到自己與自己世界的王離相處的時候。

“十一,等我立了戰功,我便回來請奏陛下。”

男人明明人高馬大,卻還與她一起擠在秋千上,兩人擠在秋千上,秋千架吱吱呀呀,壓過了男人後面的那句話。

“請奏阿父什麽?”

她沒有聽清那句話,便回頭看王離,“你又想要什麽賞賜?”

她直直撞入男人溫柔眼眸。

清淩傲氣欺驕陽的人鮮少有這樣的模樣,百煉鋼化為繞指柔,可那時的她年少,心裏詫異卻不懂,只看到王離在笑,笑意盈盈的眸子清楚映著她的臉。

“以後你就知道了。”

男人垂眼看著她,手指攏了下她的發,因年歲漸長,他的動作也肆意變得輕柔。

秦鶴華慢慢睜開眼。

當年不懂,現在懂了。

可懂了也無用,因為她的將軍,已經死了啊,戰死在屍山血海的地獄裏,史書上一句輕飄飄的被戮,便是他戎馬為戰的歸宿。

蒙毅死於被毒殺,她死於挫骨揚灰,王離死於赤地千裏的戰場。

殊途同歸,忠臣良將與公主,終究要殉他們的國家與帝王。

“你世界的王離已經死了,我雖不是他,可有些話,我若不說,便無人與你說。”

王離的聲音再度響起,極壓抑也極沈重,哪怕不曾回頭看他的表情,也知男人的臉色此時有多愧疚,“對不起,我沒有出現。”

“我若能及時回來,或許一切都會不同。”

“或許胡亥會忌憚,或許你便不會死。”

不,不是這樣的。

蒙恬蒙毅胡亥都敢殺,還有什麽是他不敢殺的?

與瘋子沒有道理可講。

這樣的人一旦掌權,無論對於國家還是公卿大夫,都是滅頂之災。

覆巢之下無完卵,她與蒙氏兄弟的慘死,不過是掌權者在發瘋,說他是殺雞儆猴都高估了他的智商。

——看,我敢自滅滿門,我敢殺肱骨棟梁,我敢在下坡路上狠踩油門,我是普天之下的獨一檔昏君。

自始至終,她恨的是殺她的人,而非蒙毅王離這些為了連自己性命都舍棄的人。

“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

王離深吸一口氣,“你恨我也好,罵我也罷,甚至給我一劍也無妨,這些是我該得的,我心甘情願受著——”

“除了這一句,還有一句話。”

秦鶴華靜靜看著巍峨威嚴的鹹陽宮,打斷王離的話,“他欠我的,不止一聲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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